我爹造反了,皇帝是个傀儡,他恨我,宁死不愿与我圆房。
笑话,你以为,圆房是对我的赏赐?陛下,这是我给你的赏赐。
我给你留下血脉,日后这江山,也不算断送在你手上。
毕竟,只要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真龙天子!
一、
「真没想到,刘侍郎的千金,竟然甘愿在这书房里,做一个小小婢女?」
满头的珠翠压的我头疼,我便抚着额,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眼前的一对苦命鸳鸯。
小皇帝脸色只是微微一变,往前迈了半步,伸手护住那姑娘,笑了笑看我,「皇后,你怎么来了?」
那姑娘一副瑟缩惶恐的样子,躲在他身后,悄悄拉住了他的手,他像是安慰似的反手握紧。
我看着愈发心堵,冷言冷语道,「这后宫三千楼阁,哪一处,妾去不得?」
那姑娘见不得我这样数落皇帝,挺出身,忿言道,「你们孔家还要霸占这天下多久!你们造反,篡权,不得好死!该诛九族!」
我从冠上拔下颗浑圆的南珠,捏在手里,玩味地看着小皇帝。
「你住口!你怎得这样妄议朝政!朕要是没有孔首辅,早就死在叛乱里,何来今日!你混进后宫,念你没有酿下大错,赶紧滚出宫去!来人啊!把她给我带下去!朕再也不见你!」
那姑娘梨花带雨的伏在地上,抱着皇帝的腿,「陛下,陛下不要啊。」
有丫鬟太监上前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架着往外拖。
「等等。」
我淡淡地开口,觉得让他就这样遮掩过去,心中十分不痛快,「既然侍郎的千金,这么喜欢做婢女,那就留在本宫身边做婢女好了,本宫缺一个夜里掌灯的。」
小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变,急走两步过来挡在那姑娘身前,回头厉声道,「还不把她拖下去!!」
几个丫鬟太监慌慌张张地拉起她,那姑娘还挣扎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我要留下来陪陛下,你休想把我跟陛下分开!陛下是爱我的!他永远也不会爱上你!你这个毒妇!荡妇!」
我把珠子拍在桌上,「谁敢!」
青花的瓷盏被震落在地,银铃随风似的,清脆的很。
丫鬟太监跪了满地。
我把南珠丢出去,「把这南珠拿着去一趟刘侍郎府上,告诉他,他的千金自愿留在宫里服侍,本宫替他管教管教。」
得了命的人,捡起南珠,磕了头退出去。
那姑娘一听,吓得不敢再言。
小皇帝坐在我身侧,牵起我的手,温言软语,「皇后何必动这么大的气,一个婢女罢了,随你处置就是了。只是这刘侍郎,近来与首辅,刚缓和些。他到底是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宝贝着呢。」
他许久不曾这样坐下来,与我说说话,今日却是为了威胁我。
我把手抽回来,抚上他的脸,清贵俊雅,只是少了当年的意气风发,到底是磨了些锐气,「陛下,我爹问我为何成亲一年这肚子都没有动静,催着我们,要个太子呢。准备准备,近日去我那鸾凤殿住吧,就让这姑娘,啊,这姑娘叫什么?算了,往后就叫碎玉吧。让碎玉夜里掌灯。」
姑娘瘫倒在地上,楚楚可怜地哀求着,小皇帝冷着脸,到底没说什么。
就是要这天下,我也要得,更何况是你一个扶持上位的孱弱亲王。
你以为你仰仗的是谁?
二、
回宫这一路,心里都烦闷的厉害,我从前也不是这样暴戾冰冷的人。
可前朝皇帝重文抑武,早就视我爹为眼中钉肉中刺。我爹戎马一生,战功赫赫,当今的天下,有一半是他领兵打回来的,太平盛世是我们家几代忠烈抛头洒血换来的。我原本有三个兄弟,都马革裹尸葬在外头,只剩了我这一个女儿。
太平了,不需要武将了,便想找个由头轻飘飘地满门抄斩。
凭什么呢?
武将们早就心怀不满,满门抄斩的旨意一下,群情激愤,我爹揭竿而起,一呼百应,这天下不出月余就易了主。
我爹不愿多造杀孽,并没有动文官,也为了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扶持了一位前朝血脉登上了皇位。
皇帝没有兵权,不过是个空架子。
他心里不痛快,看见我,就更不痛快。
我又何曾情愿把这一生都耗费在这悠悠深宫里。
这宫里啊,空荡荡的,冷的厉害。
可我是爹唯一的血脉,我必须坐稳后宫,生下一个延续孔氏血脉的孩子,才能让江山真正握在我们家手中,再不会任人宰割。
也因为,皇位上的那个人,是他。
即便我知道,好梦不长。
走着走着,又到了听竹阁。
外头的丫鬟见了我,想要通报,我把手搭在唇前,叫她们悄声下去。
推了门,韩羡正在树下下棋,专心致志。
听见响动,也没起来行礼,只说了句,「来了。」
我叫人搬了椅子,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他。
他是我从送去净身做太监的队伍里挑中留下的,吵吵闹闹的一行人,被我偶然撞见,只留下了他,免去净身。
韩羡,天人之姿。
他只静静坐着,我就觉得心旷神怡,心中的躁郁解了大半。
「娘娘,今日可是又去见了陛下?」
一听到陛下二字,我就忍不住皱眉,「别提他。」
「那草民便给娘娘写一副字吧。」
韩羡写了一手好字,棋艺也是无双,他看起来瘦削单薄,笔峰却遒劲凌厉,扑面一股肃杀之气。
我虽是女子,不习武,但是我是在习武之家长大的。刀枪棍棒,斧钺钩叉,我见得多了。我爹惜才,我们家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习武侠客,只要你有真本事,上门来讨个差事,讨个封赏,我爹向来慷慨。我爹能安然这么多年,也多亏他交好的侠客们。
所以我看得出,韩羡会用剑,而且是个高手。
他识文断字,出口成典,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绝非出身市井。
我猜得到他大概的身世,也知道他是为何而来。
但是我不在乎。
「好啊。」
他摆好笔墨,端起手,笔走龙蛇,写了大大的四个字,「去他娘的。」
我拍着手笑起来,心中的郁结一扫而空,「还是韩羡你懂我。」
韩羡收起笔,盖上了自己的一枚章,「娘娘解气就好。」
有风吹来,伴着晚荷,我眯着眼睛,看看红墙外的天,「韩羡,你觉得当皇帝有意思吗?你想当皇帝吗?」
韩羡敛起笑容,神色肃穆,「皇帝该有德之士真龙天子来当,草民不敢妄加议论。」
「你觉得本宫,没有德,也没有命是吗?」
韩羡连忙跪下,「草民不敢,娘娘息怒。」
我看了他一眼,走过去把他扶起来,「你若也如此,这宫中可当真无趣起来了。」
韩羡垂手,恭敬地站在一旁。
「他厌我,伤我。我知你也厌我,可时候还没到,韩羡,骗骗我。」
三、
回到鸾凤殿,下人来报,首辅大人来找娘娘。
我急急地朝里走,许久没见过爹了,甚是思念。
爹一见我,便把手里的茶碗放下,拱拱手,笑着打趣我。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爹,你怎么来了!哎呀,什么千岁不千岁的,我才不要千岁,那不是老妖怪吗。」
爹用手指点了点我额头,「胡说,这么大人,还口无遮拦的。」
不过三两月,他两鬓白了许多,身形也不如练兵演武时壮硕。
「章儿,你扣了刘侍郎的千金?」
原来是这事。
「爹,那姑娘装作侍女跟陛下在书房厮混可不止一日两日了,我若放任,不仅我这个皇后颜面尽失,若再让她有了身孕,远不止今日这般麻烦。」
爹叹了口气,背着手在窗前,佝偻着,苦闷难解。
「刘侍郎是那帮迂腐文官的主心骨,动了他闺女,他焉能罢休。这帮文官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几滴墨水就能让你遗臭万年,煽动民心厉害着呢。我们孔家若想坐稳江山,不能不得民心,顺民意。实属棘手。」
沉默半晌,爹转过身,看着我的肚子,又摇了摇头。
「章儿,爹不想让你委屈,这孩子的事,务必抓紧,迟则生变啊。我们孔家已经走到这,退不得了。」
日落西山,风也凉了起来,我们父女对坐,尽是愁容。
「爹,他并不喜欢我。」
我爹闻言猛地一拍,震地那黄花梨木的扶手,裂出几道纹,「由不得他!我女儿哪里配不上他!」
发完火,爹皱皱眉,轻声问,「该不会,成亲后,从未圆房?」
我点点头,觉得羞耻,也觉得悲凉。
爹气地拂袖而去,临走前跟我说,「刘侍郎的千金,扣便扣了,只要人活着,想怎么折腾都行,爹给你撑腰!爹明日便上奏,正宫娘娘膝下都无所出,他刘侍郎让女儿乔装进宫,秽乱宫帏,到底是什么居心!这就是他们文官清流的做派吗!我孔方的女儿,看上谁是谁的福气,他不喜欢你,你自挑了你喜欢的去。只要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们孔家的人,我管他个狗屁皇帝喜不喜欢。有爹在,谁也不能欺负你了去!」
这天下风起云涌,由不得情愿,尽是推着你不得不向前。
我坐在爹拍断的黄花梨木椅上,挑了几次灯花,到天色大亮。
恍惚间想起少时随着爹在边疆骑马放纸鸢的日子,草长莺飞,天高云淡,忽觉这人事纷飞,再难回首。
入了夜,我合衣睡下,有人推了门,愤然不平,「孔首辅真是好手段,不仅借着刘侍郎踩了文官一脚,逼得刘侍郎险些在大殿上撞柱自尽,更是借着满朝文武逼着朕跟你圆房。好啊,朕来了,皇后难道不起身服侍朕吗?这就是你的为妻之道?」
我扯了件外衣,坐起身看他,笑着唤人,「来人,给陛下更衣。」
我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若温言软语求我几句,我兴许就抬抬手松一松,你若是便要与我争锋相对,那我即便拼了命也要你吃些苦头,长些记性。
他上前两步,盯着我,嘲讽似的,「我要你亲手服侍我。」
「这有何难?」
我替他解了腰带,宽了外袍。那外袍金丝玉石镶嵌,满是华贵,掂在手里有几分重量。我没替他宽过衣,不知外袍这样沉,便晃了晃身形,靠在他前胸,险些跌倒。
他下意识地扶我一把,末了又嫌恶似的,抽回手,甩了甩,「皇后不愧是红尘里滚过的,这满宫的面首并没有白养,竟使这样的勾栏做派来勾引男人,哪有一点六宫之主的作派。」
我被他勾出了真火,松了手,坐在床上,看也不看他,「来人啊,把碎玉叫来掌灯,不许她言语,不然,一个字,一巴掌。」
皇帝看着我,恨恨地,眼睛里快要淬了火一般,「你真是歹毒!」
我懒得理他,靠在塌上,闭着眼等,唤了个嬷嬷来替我捶捶腿。
果然,老远就听见那边娇滴滴地喊,「陛下。」
我睁了眼,叫她们把人带进来,跪在地上。姑娘长的真是貌美,水灵灵,娇滴滴,桃花朝露似的,怪不得皇上心疼。
「嬷嬷,你替本宫数数,陛下,这是两个字吧?」
嬷嬷点着头,「娘娘,对着呢。」
「掌嘴!狠狠地抽!」
四、
到底是个官家小姐,细皮嫩肉的,大风都没吹过几场。两个耳光下去,人就老实了,一双杏眼里尽是恐惧,望向皇上求情。
皇帝红了眼,一双手握成拳。
「你到底要干嘛!?」
我站起身,凑地极近,顺着领口,用指甲轻触他的脖颈,「陛下,你说呢?」
皇帝看看我,又看向地上跪着,拼命摇头的碎玉,额头上青筋暴起,极力压着怒火,「那你放了她,让她出去。」
碎玉呜咽出声,豆大的泪珠,水晶似的,断了线,「陛下,不要。」
我吸了口气,有些不耐,「嬷嬷,还站着?本宫说过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是不是?!」
两个丫鬟马上按住碎玉,嬷嬷左右开弓,四个耳光清脆的很。
碎玉的一张俏脸,登时红肿起来,里面还涨出几根红丝,她伏在地上,低低地喘着,头也不敢再抬。
「够了!!孔仪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既然这样巴不得爬上朕的床,自甘下贱,那朕就顺了你的意!来人,宣御医!把人带下去!」
我倚在床榻上,看着他,眼前这个暴跳如雷的无能君主,跟那个鲜衣怒马的英俊亲王,怎么也重叠不到一起去。
下人们跪了一地,噤若寒蝉。
「去啊!」
无人敢动。
皇帝终于急了,从地上一把抱起碎玉,就径直向外走。
「给本宫拦下,陛下今晚若是踏出鸾凤殿半步,你们明日,一起推出去祭天。碎玉第一个问斩。」
地下的人,慌忙起身拦人,屋子里热闹地如沸水一般。
皇上试了几次,拳打脚踢,终于是在层层前赴后继的人墙前,没了脾气。
「皇后,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要怎么才肯放过她?」
早这样求我不就好了。
我笑起来,拍了拍身边的小丫鬟,「去给碎玉,叫个御医来瞧瞧,跑快些,不然陛下可是要心疼的。」
皇帝看着我,满是疑惑,把碎玉轻轻放下,「你这又是哪般?」
「我要你看清,这前朝后宫,谁才是真神!你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我不知?你以为你那些小手段,有多高明?不过是我不愿与你计较罢了。陛下,这天啊,早变了。」
他满脸阴郁,我知道我们最后那点情谊,也散了。
「你以为,圆房是对我的赏赐?陛下,这是我给你的赏赐。我给你留下血脉,日后这江山,也不算断送在你手上。你以为我还对你心存惦念?早没了。只要是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真龙天子!对本宫而言,这天下,人尽可夫!」
御医背着药箱从外面急急地跑进来,给碎玉开了个药膏。
「都下去吧,碎玉留下守夜,我伺候陛下歇息。」
皇帝沉着脸,但还是坐在我的床榻上。
碎玉泫泪欲泣,还是乖乖地掌起灯。
下人们退出去守在门外,房内放下层层的帷幕,红烛跳动起来,寂静的有些暧昧。
我哑然失笑,想起刚成亲时,我夜夜守在他的殿前,他一面也不肯见。
乱世夫妻,即便是身不由己,也总该有些情分。
我想尽了哄他开心的法子,天下人尽皆知,当今皇后,被陛下,弃如敝屣。
爹也知道。可夫妻情事,他除了暗自心疼,也别无他法。
人都散去,这浑身的气力,便流水般泄了出去。
我翻身躺在塌上,只觉得动弹不得。
皇帝被我晾在一旁,郁闷无措,「你这又是哪般?」
我头也懒得回,「自己脱衣服,自己上床睡觉。」
「你.......你这人!」
他赌气似的,衣也不脱,鞋也不脱,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人占了大半个床榻,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我一个人睡惯了,冷不丁身边有个人,只觉得讨厌。可碎玉还在外面看着,我也不甘让皇上出去,被她瞧了笑话。
「把靴子脱了,外衣宽了,这样睡不舒服。」
他梗着脖子,把脸别过去。
瞄了外面一眼,誓守贞洁似的,死扯着领子。
我看了一阵火大,踢他一脚,叫他滚远些睡。
他恼羞成怒,顺势抓住我的脚踝,恶狠狠地,「老实些。」
我本来就准备歇息,换上了睡觉的衣物,薄而轻,被他一扯,胸前险些全部散开。把他推开,护住胸前的衣物,躺在被子里不想看他。
「哼,你装什么?」
他倾身过来,用词暧昧,语气却冰冷,「孔仪章,服侍你夫君。」
五、
他似是要把那些受过的屈辱,都还给我一般。
一把扯开我遮身的被子,按住我的胳膊,叫我动弹不得。
随后他低着头,斜睨着我,像是瞧着只动物似的,任他宰割。
我想挣脱,力气却不如他,拳打脚踢依然是奈何不得。
气狠了,我歪头张口就咬住他的手腕。
他吃了痛,扬手将我甩开。
方寸床榻,我衣着单薄,伏倒在床榻,周围无任何能遮我身形的东西。
他在另一头盘腿坐着,居高临下地盯着。
我觉得屈辱,撇过头,极力忍着,却还是落下泪来。
「孔仪章,你就这点本事吗?刚才那股子傲呢?你不是要我瞧瞧谁才是真神吗?你哭什么呢?让人看了直生厌烦。」
他言语轻佻,又伸手来扯我,我往后一躲,袖子被他握在手里,扯破大半。
锦缎撕裂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刺耳,床幔外渐渐传来啜泣的声音。皇上还是禁不住朝外看去,手上松了力。
我推开他,翻身用锦被盖住身子。
「孔仪章,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跟你爹,都少些猖狂,这天下到底还是姓孙,不姓孔。」
他说完便翻身下床去安慰碎玉。
疲惫、屈辱、凄凉、束缚、压抑,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到哪一天才算尽头。
我懒得再去监视皇帝每天都与哪些人联系,也懒得再去折磨碎玉,我只觉得厌烦,所以我整日泡在韩羡那,看他吟诗作画,跟他喝酒饮茶。
韩羡像是知道我苦恼的缘由似的,他总是知道。
「韩羡,我累了,我想睡觉,你抱我。」
娘在我小到都不记得她相貌的时候,突染恶疾,去世了。爹忙于征战,我就辗转在一个又一个乳母嬷嬷身边长大了。长大后我发现我格外喜欢与人肢体接触,尤其是贪恋怀抱,只有被人抱在怀里我才觉得安定。
风轻轻,鸟阵阵,十里荷香萦绕。
韩羡怀里不似他的人那样冷冰冰,温热踏实,听着他的心跳声,我感觉我连日里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开,失眠数日后,终于睡了个好觉。
「皇后,你当真是个不知羞耻的荡妇,光天化日下你就这般苟且行径!应该卸了凤印,打进冷宫,诛九族!」
刚睡着,那边就叫嚷上。
韩羡将我放进摇椅,轻轻唤我,「娘娘,陛下来了。」
我被皇上从梦中大声惊醒,恼的厉害,拉着他的手不肯放,「不理他,将他轰出去。」
韩羡握着我的手,跪在地上,「陛下,娘娘近日烦闷少眠,今日刚刚入睡,还望陛下宽恕。」
皇上龙颜大怒,一把抽出门口侍卫的佩刀,刀锋直指过来。咫尺距离,刀尖马上见血的时候,韩羡手指并起点在刀背上,有金石之音。刀失了准头稍偏而下,砍在我身旁半寸的把手上,直接削掉一节。
他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我睁开眼,看见韩羡用手掌贴在刀背上,压低了嗓音,「陛下,不可。」
皇上气地丢掉刀,哼了一声,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忽又笑道,「皇后真是好兴致,如今还能寻欢作乐睡个好觉,怕是还不知,宋将军,病逝了吧?」
我面上未动,心中却是大震。宋将军是爹的老部下了,为人宽厚,广结善缘,不仅在武将中很有声望,因为能吟诗作赋,在文官中也受人尊敬。当今朝堂局势尚且安稳,宋将军功不可没。
宋将军一走,相当于爹少了个左膀右臂,要生乱。
见我没答,皇上又自顾自地说道,「书兰不日,就会名正言顺地成为贵妃,到时候,希望皇后不要妒火攻心,使些阴招子,让朕更看低你。」
我扶着韩羡坐起身,靠在他怀里,慢悠悠地,「陛下当真是天下第一痴情人,为了给心上人个名分,无所不用其极,可陛下以为这深宫是个什么享乐窝?只要本宫一日执掌凤印,她就一日不得翻身。阴招子?何必呢?来日方长,这宫里的规矩呀,多着呢。我们贵妃娘娘,且得学呢。倒要谢谢陛下,给了妾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来搓搓贵妃的锐气。」
皇上盯着我,面上阴沉,竟没发火,淡淡地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皇后这种寡义廉耻的人,哪里懂得呢。」
我心里晓得,他许是真爱她,但到底,书兰也不过是一步棋,他想笼络文官,激我出错,还得要大错,最好要天下人都指着我脊梁骨吐唾沫的大错。
但我还是被他惹出真火,「是,妾自是不懂,妾日夜祈求陛下垂怜的时候,陛下说,互不相见,各自欢喜。陛下本就不愿妾懂,妾怎会懂呢?」
他冷哼一声,别过头,抬腿要走。
「等贵妃进宫,妾定会,小心照顾。」
皇上转过头,眼神凶戾,像扑食前的野兽,「你敢动她,我定会要了你的命。」
爹说得对,我们退无可退,松懈不得。
要战,便战。
我站起身,把他丢下的刀捡起来拿在手里,捏着刀背,把刀柄递给他,「陛下现在就可以要了妾的命,就是不知,陛下,敢不敢。」
六、
他握住刀,反手搭在我肩上。
四目相对,他终究是把刀朝一边掷出去,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不日,刘书兰入主幽兰殿,依然封兰字,兰贵妃。
一入宫就是从一品的贵妃,不可谓不宠爱。
既然有了名分,那宠幸也是自然。
皇上不在后宫妃嫔处过夜,这是规矩,看来这陛下第一夜就要破了这规矩,「走,咱们去幽兰殿瞧瞧,也该叫陛下,知道知道,后宫有后宫的规矩。」
到了那幽兰殿,只见民间不多见的珍惜兰花,摆的到处都是,殿内的布置摆设都是用了心的。
一进门,隔着床帏,看见兰贵妃正不紧不慢地扣上扣子,皇上从她身后缓缓起身,给她披了件外衣。
「陛下,该回去休息了。」
他斜我一眼,不紧不慢地,「不劳皇后费心,没什么事,皇后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我坐下,看着床上的两人,「来人啊,服侍皇上更衣起驾。」
有丫鬟太监上前拉开帷幕,拿着外衣去给皇上更衣。
「孔仪章!你敢!这是九五至尊,真龙天子,你们谁敢动!」
我故作惊讶地挑了眉,「这位就是陛下新册封的贵妃吧?」
她面上有几分得意之色,挺着胸膛,挽上皇上的手臂,「对,我如今是贵妃了。」
真不知皇上怎么挑了这么个蠢货,许是蠢货才容易操纵吧,是个人都知道这皇上是半个空架子,后宫是个烂摊子,只有她挤着挤着非要进。
「那见了本宫,为何不拜啊?」
她求助似的,看向皇帝,没得到回应,便心不甘情不愿地,拜了拜。
我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便把皇上请出来,穿了外衣。
「陛下,不是妾故意刁难,我朝历来的规矩就是不留宿妃嫔之处,怕这些莺莺燕燕扰乱军心,有碍龙体,这也是为您着想,为了江山社稷着想啊,您的祖父,外祖父,都如此,不好在您这破了例不是。他们都不敢提,只好妾来做这个坏人。」
我搬出祖宗规矩来压他,他辩无可辩。
见我没走,他便起了疑心,不肯离开,欲护着兰贵妃,也无妨。
「嬷嬷,把东西拿上来喂贵妃娘娘喝下去。」
兰贵妃惊恐万分,缩在床尾,只知道喊,「陛下救我,陛下救我。」
皇上拦在她面前,问我,「你要给她喝什么?!」
「避子汤而已。」
一听是避子汤,那女人又哭做一团,跪在地上拉着皇上的手不肯放。
皇上过去一脚将那端汤的老嬷嬷踢到,茶碗掉在地上,棕红的茶汤流了满地。
「皇后你这般谋害皇嗣,就不怕被大臣口伐笔诛杀,就不惧这天下的悠悠众口吗!」
我勾勾手,屋外又进来一端着茶汤的嬷嬷,弓着腰候着。
「我怕什么?这事也得传的出去,叫众人信,我才怕啊。天下谁人不知,皇后对陛下情深意切。我若是真想谋害皇嗣,又怎会劝陛下,开后宫大选秀女呢。」
皇上皱起眉头,过来与我对峙,「大选秀女?」
「当初是您说国事要紧,三年不选秀女,不开后宫。这如今是您自己破了戒,我作为后宫之主,自当有责任为您把关。秀女的事,您就别操心的,妾都会替您,安排好的。」
那边兰贵妃哭声渐小,一听说选秀女,更是面露愁容。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灌!」
两个身糙体厚的嬷嬷,一人按住一边手臂,小太监拿着碗,捏着下巴,扬手就灌了进去。
兰贵人呛地涕泪横流,汤药混着眼泪,弄脏了白色的纱裙。
皇上对着我怒目圆睁,过去将兰贵妃扶起来揽在怀里。
「你向来善妒,怎会好心选秀,这样一来你更近不得朕的身,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汤药也灌了,我也乏了,站起身往外走。
「陛下,这碗汤药,不是给兰贵妃的,是给你的。马上这后宫就要热闹起来了,陛下你好自为之。」
「孔仪章!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朕当真不敢杀你吗!」
兰贵妃伏在皇上肩头,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
陛下注定膝下无所出,除非是从我肚子里生下来。什么妃啊,嫔啊,不过是两碗药的恩赐,三分毒的垂怜,怀一个,我杀一个,怀两个,我杀一双。
他以为娶进来一个能牵制我,那我就再多迎进来几个。
有女儿的文官,可多得是,进了这后宫,可就是另一番天地了。
那些老顽固们,总是想要个什么正统,只要是跟前朝天子流了那么一丝沾亲带故的血,就是天命了。
可我爹手上握着兵符,十万精兵随时可以兵临城下,血溅这些反对者的府邸。
只是手起刀落杀了容易,只怕落了人口实,说你残暴昏庸谋朝篡位,激起民愤引得百姓大乱四处反动。万民若不归心,那这天下得了也是一个烂摊子,坐上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我不愿再等了,我要撬开那些老东西的嘴,敲碎他们的骨头,告诉天下人。
我们孔家就是正统,是天命所归!
「陛下,省些力气,洗洗睡吧。马上就要大选秀女了,好好安慰安慰您的兰贵妃吧。往后这样的日子,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