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哦
很搞笑的冷笑话哦 !

各执一词的我们,都是自己故事中的无辜者 - 沉入海底(下)

热搜:句玩笑话,当成笑话,荤笑话,玩笑话

颇有姿色却胸无点墨的尹宋自大学毕业后便进入当地有名的企业益信人力,在老总王格川设下的温柔乡中逐渐迷失自我。

与此同时,故人接连出现,牵出两段沾着血腥的往事:初中同学郑晓娟被霸凌后自杀,牵连尹宋后来也被班长齐旭带头孤立;高考临近时尹宋父母遭遇大火身亡,唯一在旁的男友竟怀疑尹宋有主观弑母的动机……

自始至终,尹宋似乎都在扮演受害者的角色。然而,她真的如她描述的这般无辜吗?为何所有人都要害她?被诱惑溺水的天真孩子沉入海底,浮上来的是如海水般冰冷刺骨的真相。

唐奕很少回宿舍睡觉了。最近她的态度多变,时而对我冷眼相对,时而热情似火。她以为我不知道,但我清楚得很:她在王格川面前代替了我的位置。

某个周末我翘课与齐旭和小莞回了趟老家。我们买了去洞岛的船票,本想叫周婧阳一起,可她电话打不通,就作罢了。船行驶约二十分钟,离洞岛越近,越能闻见扑面而来的破败和萧索。我的心脏逐渐紧缩。

一阵哭声传来。七八个人抬着门板往码头里走,门板用黑布盖着,鼓出一个人体的形状。我们走在仿佛一踩就塌的码头上,小心地盯着那群人。

“岛上没有火葬场,死人得往市区运。”身后有人小声说。

没有围着篝火跳舞的人们,没有缝着渔网线的年轻女孩,洞岛只是一个小小的渔村,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岛中心的渔家乐吃海鲜。餐桌是用退役的渔船木板做成的,摆在炕上,我和小莞幸而能盘腿坐下,齐旭只能勾勾丫丫缩在一个小板凳上吃。我勉强灌进胃里半碗海鲜疙瘩汤就停了筷子。

齐旭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指了指桌子。粗糙的木板上镶嵌了一条干瘪的小鱼,我猜是渔船退役前粘上的,但奇怪的是,做成饭桌前没有被刮掉,如今被餐具磨平,牢牢长在桌子里,像特意制作的标本。

小莞也觉得恶心,我俩便不吃了。几乎所有上岛的人都聚在这家渔家乐里,男人们放开了喝酒,自己酿的苹果酒,没有度数,一股酸甜味儿。有人问起运去市区里火化的人,渔家乐的大娘说,那是岛上一个修船的。

“儿子非要拉去烧了,烧什么,这里哪个死了不去喂鱼哦。”

“你是说海葬?”

“对。抛到海里去。”

“那也总得烧了吧。”

“烧什么,一辈子打渔吃鱼,死了就得拿自己喂鱼。”

“你是说……直接把尸……遗体抛进海里?”

“对。这里讲因果,讲命。那个儿子在外面读了几年破书,非要去烧了,这样不对。”

“没人管吗?”

“谁管?”

没人说话,满桌子的鱼和螃蟹,都剩下了。

船还没来,我们三人就杵在岸边,看十几条渔船静静躺着。齐旭问我:“怎么样?洞岛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

“完全不是。”

“远远看去富丽堂皇的东西,通常内里腐朽堕落,但自身又逻辑自洽……那些船,都载过死人吧。载着的死人,可能是亲戚或朋友。载到深海里,往下一推,再划船回来,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你说他们会不会想象自己被推下去的样子?”

我摇摇头。

“连墓碑都没有,死了就死了,时间久了就没人记得了,挺好。我从来没见过谁死,郑晓娟是第一个,但我没见过她的遗体。”

我们默不作声。他梦游似的说:“她自杀的时候,心里怎么想的?会不会希望有人替她向害过她的人报仇?”

船来了,我扶着呕吐不止的小莞慢慢上了码头。齐旭今天很奇怪,从渔村出来时,就总出神,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总像另有所指。在船上时,他甚至告诉我,他看过新闻,一个小孩子去水库游泳,淹死了,他感到可惜,又觉得痛快。

“不会游泳就别去,这是自找的。”他冷冰冰地说。

无论是不是苹果酒的作用,他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齐旭了。小莞的身体战栗起来,虚弱而惊讶地望着他。

我决定向王格川妥协的那晚,唐奕在宿舍打电话。她把自己关在阳台,用手捂住话筒,却藏不住娇嗔。我坐立不安,内心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唐奕向我瞥了一眼,将声音压低,脸颊红扑扑,像听了一段麻酥酥的荤笑话。

我登时坐不住了,坐电梯下楼,果然望见王格川的办公室亮着灯。我敲了敲门,没听有应声。门开了,王格川的儿子王优木然站在门口。王格川扫了我一眼:“有事吗?”

我问他现在有时间听我汇报工作吗。他叹了口气,让王优出去。王优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

“快点。”王格川说。王优躲避着我的视线跑出去了。

“我要辞职。”我说。

“你通知人事部。”

“明天我就去递辞呈。”

“为什么辞职?”

“我在这里无事可做。”

“工作不能只等别人安排给你。”

我移开目光。他始终盯着电脑屏幕,问:“找到新工作了吗?”

“回老家找。”

他第一次抬起眼皮看我,半天说:“别回去了,我帮你在晷州安排。”

“能帮我进省电视台吗?”

“难。”

“对王董而言有难事吗?”

“我可以打听。”

“谢谢。”我走到门口,他在我背后问:“我不让你走呢?如果,”他大跨步走过来:“我不想让你走呢?”一股柠檬味沐浴乳的味道贴上来。

“像以前一样无所事事?”

“当然不会,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看到你把手链给别人了。”

“以后不会了。我发誓,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出门时,王优靠在墙上专心研究自动饮水机,一只手端着盛满水的纸杯。

“你好。”我走近他说。

他抬眼看了看我,将胳膊高高抬起,使劲把水泼向我身后。我连退几步,落在地砖上的水还冒着腾腾热气。

我惊叫一声,正巧电梯来了,便赶忙进了电梯。他透过电梯门的缝隙瞪着我,眼里的阴霾激我起了鸡皮疙瘩。电梯门关紧,他阴森的气息仿佛滞留在我身边。

我又忙起来了。除了平日堆积如山的工作,周末也几乎没有闲余时间。王格川帮我在市中心租了一套房子,我们时常在那里幽会。他希望我彻底搬进去,但我怕别人起疑——尤其是唐奕(他声明,“临幸”唐奕只是为了让我吃醋)——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宿舍住。

实际上从唐奕失恋那天起,公司上上下下都用一种古怪的态度对待我。热情,但是警惕,保持友爱而冷漠的距离。我相信这种态度也在龚助身上出现过,也许还有十来个现已离开的年轻女孩。唯一态度不变的只有乔总,他依旧对我不冷不热,一定是见怪不怪了。

连续几个周末齐旭总用各种理由约我。为了跟王格川约会,我经常借口工作忙,来躲避他们周末的邀约。

起初我迫不得已接受王格川的追求是为了工作,但不出一个月,我就已经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吃穿用度等方面,不花一分钱便可享受较为舒适的服务。我想做的事情,想去的地方,王格川都会抽时间陪我。我渐渐不在乎公司里同事的看法。只要家人以及齐旭不知道,我的名声便无所损失。

然而周婧阳的一通电话给我劈头盖脸浇了盆冷水。

“我要结婚了。”

我震惊得难以言表。这个消息太突然了。在这之前她从未告诉她正在恋爱,也没有跟我提过一次这个人的名字。对方是一个医生,出身官商家庭。我问她谈了多久,她的回答更让我惊诧。

“从大三开始,三年多了。”

“你一直瞒着我?”

“因为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所以想低调一点……”

“你对我只字不提?”

“我跟你不一样,尹宋,你对事业有追求,你是独立的人。我不行。我不是上进的料,我只想结婚生孩子。你千万别像我。”句句像是讽刺。

挂掉手机,我在窗前坐了一会儿。王格川从浴室出来,湿漉漉的拖鞋在木地板上留下一排水印。我问他为什么不把拖鞋擦干。他说擦不干。我问他是擦不干,还是懒得擦。他说你找什么事?

“这个房子一直只有我在收拾。”我说。

“因为这是我为你租的房子。”他指了指我。

“难道不是为了王董自己方便?”

“算了,我去打个电话。”

“给谁打?情人?”

“什么情人?”

“你从日本给我带的包,我留在车里,哪去了?给龚助了吧?”

他露出无语的表情,说要去应酬,就换衣服离开了。

之后的一个周内我又发了几顿脾气。一次在吃日料,那餐厅的门头极气派,在城市的最高处,我们坐在回转寿司转桌前,我挺在座位上,问他是不是不重视我。

“我当然重视你。”

“我是不是就像回转寿司一样,转走了,还会回来,早晚会转到王董碟子里。”他在我耳朵上抹了一把,让我少说话,多吃饭。我一口也吃不下,他便带我去买化妆品。我丧着脸,鞋跟拖出砂纸打磨木头的声音。走到专柜前,浓烈的香水味熏得我流泪,我猛地大步流星走出商厦。王格川款步跟在我身后,在车旁不紧不慢地靠近我,问我到底耍什么神经。

“王董准备什么时候让我升职?”

“你资历不够。”

“咱们公司还论资历吗?我以为谁跟您睡的时间长,谁就能升得快呢。”

“我们不是真感情吗?”

我瞪着他,眼如铜铃。几分钟之后,我接受了他慷慨的馈赠,听话地上车回家了。

另一次是唐奕有意无意地让我知道,龚助最近连交几任男朋友,都没到两个月就分手了。这也是在她喝醉后说的,要不是喝了酒,她几乎不和我说话。

我气急败坏地问王格川,龚助是不是放不下他。未等他发话,我又问,还是他不放过龚助?他被戳到痛点似的,摔门走了。那个周末他借口工作,没去租的房子住。正巧小莞和齐旭约我出去,路过公司,我看到他的车停在楼下,便一口气上了楼。

董事长办公室开着门,王优蹲在咖啡桌前写作业,皱着短小的粗眉。他在给课文注音,一些字不知道怎么读。我走进去,坐在沙发上和他一起看。他抽过课本,跑到办公椅上,捂住双耳,面部狰狞地盯着课本。我对他说,有我的帮忙,他很快就会完成作业,王董会高兴,老师也会表扬他。他犹豫了,我趁机走过去,一字一句地念。起初他让我闭嘴,我不听,仍持续大声地读。后来他薄薄的嘴唇上下蠕动,终于小声重复,笔杆子也动起来了。

刚写完作业,王格川进来,愕然问我怎么会来。我说当义务家教。他看上去气喘吁吁,像刚运动过。但他穿的是件衬衫,褶皱异常地多。我的心情骤然低落,气不打一处来。

他问我一起吃饭吗?我说正跟朋友在一起。说着,我顺势从窗户向楼下看了一眼。小莞站在马路斜对面,齐旭不知哪里去了。我内心感到无比孤独。强打起精神,可怜兮兮地望了王格川一眼,就离开了。

我意识到现有的状态不可能持续下去,于是主动寻找另一条出路。我知道只要继续温顺乖巧,安于情人的身份,那么从金钱到情绪,王格川能给予我的都没得挑。但情随事迁,越清楚他不完全属于我,我对他越感到依赖。在感受到这种依赖后,他退缩了。

首要表现是情感投入的拮据。我们的交流愈加礼貌而陌生,像相敬如宾的多年夫妇。有一天早晨我拉开窗帘后,他起身说了句“麻烦你”。其次是金钱投入的减少。新近他极少给我买衣饰箱包或为屋子增添电器,取而代之的是零食或花这类极为便宜而稍纵即逝的东西。

那天小莞和她导师门生在市美术馆举办画展,齐旭来找我去观看。路过金翔小学时,正赶上周末补课班放学。王优夹在四五个孩子中间,脸色沉郁地向门外走,四周没有见到王格川或司机的身影。我走过去,问王优谁来接他。他看见我,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

“你管得着吗。”

“我关心你。”我小声说。

他突然向我啐了一口。

“道歉,否则我把蕾姆塞进你的屁眼。”齐旭站在我身后警告王优。他白了齐旭一眼。

身边立了高矮不齐的老师和学生家长,有人问,这是谁啊?

王优说,我爸的小三儿。

时间定格了。我的脸“唰”地变白了。

有人没听清,又问了一遍。我来不及阻止,齐旭也愣在原地。王优声音洪亮而清晰地说:“她是我爸的小三儿。”

连满面慈笑的老师都说不出话来。家长们带着孩子开车的开车,走路的走路,一溜烟跑了,只剩我们三人和一位老师干站着,大眼瞪小眼。齐旭问老师,我们能带走他吗?老师勾住书包带说,不能。齐旭拉着我走了,一股脑儿走过两条街。片刻后他说:“不管你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你信他说的么?”我问。

“我只信你。”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我不干涉你的选择。”

“谢谢。”

“你是……真心喜欢他?”

“真心喜欢。”不知齐旭对我的这句话相信多少。

“对了,”我问,“蕾姆是什么?”

“他手里的手办,那个穿女仆装的。”

“这么小的男孩都已经喜欢女仆装了?”

齐旭看了我一眼:“性的问题谁也说不清。”

到了美术馆,展览已经开始,我和齐旭溜达半天,终于看见小莞和导师站在几个记者中闲聊。她抽身过来打招呼,随手一指,说那就是自己的作品。我们走过去,默默端详。

忽然,我看出了什么,“啊”了一声。“这个人不是你吗?”

画中人直直站立着,一只腿封存在褐黄色的琥珀中。他脸上带着氧气面罩,导管延伸出去,越来越细,最终消失于画布一边。齐旭点点头。

“小莞想表达什么呢?你的腿,还有初中时候落水……”

“对。我当年是死过一回。”

我这才真正意识到:齐旭当年差点就死了。我们那时太小,把他落水这件事都当成笑话,只有他自己亲身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回到家,白天的热闹瞬间消失殆尽,世界重新陷入无尽的落寞。我打电话给王格川,告诉他王优在那么多人面前叫我小三儿。

“你去他学校干什么?你离他远一点。”王格川说。

事情就是从那时起变得不对劲的。

要不是曲慕廷突然约我喝咖啡,我几乎要将这个人忘了。由于王格川正与家人在海南旅游,我便马上答应了。只要有谈一场正常恋爱的可能,只要有一个人能将我从这段畸形的关系中解救出来,哪怕是虚无缥缈的希望,我都会去尝试。

露天咖啡馆在商业广场的中心,可以望见楼下蜗行牛步的男男女女,都裹着灯红酒绿。伴随不清不楚的道歉声,身边不时撞来最大限度裸露的肢体。这是一个网红店,手机摄像头跟一根根针似的扎眼。

甜品饮料摆了一桌,和上供似的。曲慕廷憨憨傻傻的,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风将纸巾吹到楼下,他探出头盯了半天,兴奋地说想知道能否正好落在垃圾桶里。他刚辞职,嫌银行太复杂,准备考编制。我想这个傻样考到哪去都是待宰的羔羊。

这个人并不是我的菜,我每一秒钟都想逃。喝完咖啡,他问我先看电影还是先吃饭,我说公司有事,匆匆独自回了宿舍。收拾了一些衣物,直到唐奕走进门。我给了她几瓶化妆品,说是买多了的,她客客气气地拒绝了。

她欲言又止,我感受到她看我的目光,便抬头盯着她。她叫了我的名字一声,我问她怎么了。她犹豫半天,说:“公司里人多口杂,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

她耸耸肩,说:“大事小事,任何事。”

我欲细问,但她已经进浴室去洗澡了。

王格川从海南回来后的没几天,希尔顿酒店招标,益信出乎意料地落标了。希尔顿是益信的老客户,每年合同到期后,招标只是走个过场,因此这次对益信来说是“丢标”。落急雨似的开了两天会,乔总罕见地发火,火星劈头盖脸浇满全公司。中标的是一家小公司,常衡人力,据说去投标的人是新来的,至于常衡私下和希尔顿酒店的关系,就不得而知了。乔总把标书投在经理脚下,问她为什么不掌握同行的动态。经理两手像被铐在桌子底下,梗着脖子一句话也不说。

最后一场批评会在十点结束,趁大家鸟散了,我敲开王格川的门,问他去不去我那。他抽了一缸子烟,问我知不知道常衡新来的人是谁。

“不知道。你去我那吗?”

“最近不去了。”

我一肚子火藏不住了。我站在他身后,轻轻揪住他后脑勺上的一撮短毛,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去海南。

“你想去海南?”

“是你以前答应要带我去。为什么现在去的不是我,是你老婆?”

“家里的事我拒绝不了,以后带你去吧。”

“以后是什么时候?你永远不履行你答应我的事。海南,不去;职位,一点变化没有。我跟了你,你还不帮我。”

“你想要的越来越多。”

我感觉到王格川的后背僵硬起来,后颈和耳朵透出暗红色。他重重喘了口气,转过身问我:“你为公司做出多少贡献?问你什么都不知道,让我怎么帮你?公司是我开的,底下哪个人不是我亲手培养的?你要我提拔,你能拿出什么成绩来说服别人?想当我的助理,你能比得上小龚的一半么?不然你去做猎头。来公司快一年了,你认识几个人?你连常衡新来的经理都不认识。”

我哭了。他皱起眉,像看会议文件那样看着我,末了起身把我搂在怀里。

“我只要你有一点点,就一点点成绩,能让我说服别人,就行了。”

我点点头,眼泪沾湿他的衬衫:“我找机会,王董。”

机会来得措手不及。

晷州入驻了一所造车工厂,车间工人全部实行派遣制。这是笔相当大的生意。王格川在微信上说要给我机会,要穿得好一点。我问穿得好一点是什么意思,是职业套装,还是低胸礼服裙?他让我动动脑子。

他约了车厂的领导吃饭,同去的还有乔总、龚助、人力资源经理。我提前到达饭店,发现龚助早已到了,正坐在大厅的窗边盯着停车场。她穿了一套西装,正襟危坐。一种羞赧的感觉立刻爬遍我全身,我不由自主将双臂抱紧,摩挲遮挡裸露在外的皮肤。她瞧见我,冷漠地点点头。我上前打招呼,她移走目光,说裙子不错。

车来了,王格川先下车,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恭敬态度拉开后门,扶住王夫人的手,将她引下车。王夫人带有睥睨的气势,眼神向我扫过来,吓得我脊椎发凉,瞬时像西瓜瓢虫那样蜷缩起来。然而当我和龚助迎上去时,她突然伸手触碰我的臂肘,温柔地小声说:“今天都使把劲。”

我点点头,趁她不注意偷看王格川。他面无表情地走过我身旁,大跨步迈进了饭店。

“你知道王董妻子今天也要来吗?”我问龚助,问完就后悔了。

她斜着眼珠:“怎么?”

我慌忙摇摇头。

一入座,我就知道今晚担当“使把劲”责任的人是我。那之后的几天我力图回想那晚确切的情形,却只记得每当我偷眼观察王格川时,他悲哀关切的眼神都在对我发出指示。

那晚我坐在对方总监旁边(我记得他叫柳民),手足无措。他不断举杯邀我共饮,从工作问题一步步深入谈到私人问题。他告诉我自己曾在非洲赤手空拳与一只老虎搏斗过,为了展示他的肱二头肌,他将袖子挽了起来,攥住我的手压在肌肉上。我的胃在翻滚,一股血腥味窜到喉咙。

“是不是很大?嗯?”

我点点头。

“是不是很硬?”

我点点头。

一阵哄笑。我忙看向王格川,他露出一排小牙,皮笑肉不笑。

“你把小姑娘弄懵了。”他笑着说。

“有什么懵的,不懂的我教你。”柳民满面红光,让我自己把酒满上。

饭局的后半席,柳民的手摸上了我的腰。我猛地清醒,一边四处乱抓,一边向王格川看过去。觥筹交错中,他一句话也不说。我想叫他,这时王夫人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他便低下头去了。

我不记得饭局是怎么结束的,记忆只能跳到第二天上午,我醒来,听见一声呻吟。侧过头,柳民肥垂的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看上去他正在进行紧张的思考。

“小,小张?”

“小尹。”我说。

“对对对对。”紧接着他拍了拍脸,坐起身,让我先走。我以为我对这种情况有充足的了解:自己正在柳民家里,即将面临的是他在捉奸路上的柳夫人。于是套上衣服狼狈地逃窜出去了。找了一处窄小的楼梯间穿整齐,没命奔下了九楼,站在楼外,我才看清那只是一个按摩会所,不是谁尊贵的家。

我慢腾腾走进公司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龚助站在前台后面,神色漠然招手让我过去,说王格川找我。她穿着一套水灰色职业套装,似乎就是昨晚穿过的。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在饭桌上的样子了。自上了桌,她就把自己隐藏起来了。还有王夫人,还有乔总。昨晚他们像出现在我梦里一样,模模糊糊,来去无踪。

我开始感觉喘不上气。

敲开门,王格川从电脑后缓缓露出半边脸。

“你怎么样?”他问。

“我挺好的。”

“谢谢。”

“谢什么?”

“你对公司的,”他想了想,“忠诚。明天和车厂签合同,你也去。”

“忠诚。”我不住地点头,鼻子渐渐发酸。

我尽力忍住不哭,走近他,正要抬手给他一巴掌,猛地瞥见一个白色文件夹下压着一张照片。我抽了出来。那上面是自己和曲慕廷的脸。

胃里剩余的白酒一个劲儿往上涌,我仿佛在一个不停旋转的怪异扭曲的球体里。我无法掩饰诧异的表情,愣了半晌,颤抖着问他为什么偷拍我和曲慕廷。

他顿时恼了,复又克制着说:“和同行吃饭,不先报备一下么?”

“他不是同行。”

他口里“呵呵呵”地发出声音。我觉得此刻的他像一头猪,而我比猪还愚蠢。

晚上我在宿舍等唐奕。她进来时被坐在黑暗中的我吓得不轻。我问她知不知道曲慕廷又叫我出去了,她惊讶地表示不知道。

但她不是个好演员。我让她不要撒谎。她慢慢坐下,鼻子重重呼出口气。

照片是她拍的吗。是。为什么。董事长夫人的命令。

我坐在她的床上,把枕头朝她敞开的高帮靴子扔去。她走过去捡起来,拍拍上面的灰说:“我提醒过你万事要小心。”

“曲慕廷不在银行工作?他说要辞职要考什么编制。”

“以前是,后来去常衡人力了。他是新去的经理,约你出来应该是王夫人的安排。”

“你的意思是,她把希尔顿拱手送给常衡?就为了陷害我?”

“她才不在乎希尔顿一个客户呢,而且你不是拿下了造车工厂?王夫人也没什么损失,况且还让王董抛……放弃你了。”

“一开始你就知道吗?”

“不,我本来是真心要介绍朋友给你的。但后来王夫人问我,你有没有把柄在我手上,我就告诉她了。她暗中安排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么听你的王夫人的话,她给你什么好处?”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难?那你觉得我难不难?”

我本准备大骂一顿,甚至准备动手,但实际情况和我预想的不一样。我对唐奕的气很快消散了。我们礼貌地互道晚安,她甚至还好心提醒我,龚助和王夫人本来就是一伙的,她们几乎是妻和妾的关系。然后我回了住处。

在王格川眼中,是我弄丢了希尔顿,造车工厂的生意只能算我将功补过。太疲惫了,我什么都不想跟王格川解释。我想用最简单的方式结束这场闹剧。

一个礼拜后我辞职了,一小部分同事对我表达了不舍,尤其是试用期时在前台带我的同事孙姐。她素来没个正经,那天却心情低落,一句玩笑话也没有。我说我还会回来看她的。她说不要骗她,一定要联系她。我突然意识到她是那么的孤独,身边的同事一个接一个进入其他部门,只有她每天疲劳地重复劳动,机械地微笑。每个人都好像跟她成为了朋友,可是试用期一结束,就各走各路,成了点头之交。

齐旭来帮我搬行李。为了缓解尴尬,孙姐刻意贼眉鼠眼地问:“这是你男朋友呀?”

我忙说不是。她的脸上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盯着齐旭看了很久。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总觉得齐旭像我男朋友似的。

“我可能在梦里见到过你俩。”她勉强笑着说。

我在离益信很近的地方找到一份宣传的工作,又将住所搬至远离市中心的地方。铁路附近隆隆的轰鸣声总让我夜不能寐。房子只有二十平米,除了门边一个手掌大小的洞,没有其他地方通气。我毫不犹豫地租了下来,因为价格实在低廉。

王格川假惺惺地挽留我,我假模假样地回绝了他。他问我需要多少钱,我便说我要他名下资产的三分之一。他说我真会撒娇,便挂了电话。

至此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毫无藕断丝连。

又是一年夏季,晷州如老妪的驱壳,逐渐散发沉重的走向病痛的气息。热风从郊区汹涌奔来,烘烤沥青地面,两者默契合作着,缓慢吸收一切生命的水分。这时我总是无比怀念那曾让我厌恶透顶的海边城市,那里升腾的蒸汽会将肢体腌渍,呈现温润软糯的姿态。

大约两个星期以后,我在学校门口等到王优。他排在狐獴似的小学生队伍中间,抓着一个小女孩的辫子,脸色悒郁地张望。小女孩打了他的手,他便狠狠踹她书包一脚。她尖细地哭了一嗓子,眼泪冒了出来。狐獴群里爆发出一阵骚乱,被老师及时遏制住。王格川的司机招呼王优,他说要和同学玩一会儿。小女孩听见了,立刻止住眼泪,蹦跳着跟他跑了。

五个孩子在巷子里玩卡牌游戏,卡牌是从十包干脆面里收集的。买干脆面的时候,小女孩说她不想玩,想吃冰棍儿。王优推了她一把,说不爱玩就走,只有钱买干脆面。小女孩略一犹豫,把辫子收到身后,蹲下身斜着眼看男孩子们拆开方便面开始玩牌。

就在王优去胡同口的冬青丛里撒尿时,我现身和他打招呼。他头发丝立着,后退一步,把汗珠甩下来。

“你滚。”他说。

“没想到你会跟这么幼稚的小朋友一起玩。”我说。

他又大声让我滚。等他撒完尿,我告诉他我要带他去吃饭,因为我想跟他像成熟的大人一样聊天,而成熟的大人不会在胡同口玩卡牌。他转身要走,我忙拉开挎包的拉链,从中掏出一个东西。

“我还要送你一件礼物。”

他回过头,果然迈不动腿了。

“你怎么会有蕾姆的手办?”

“我专门买给你的。”

在片刻的纠结后,他驱散了陪他玩的小学生们:“你们从巷子后面走,别让我爸的司机看见。”

小女孩怏怏不乐地走了,转弯前侧过头,神色担忧地看向我们。待他们走远,我们也从同一条路走上大街。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麦当劳。

麦当劳在万达二层,我选定的桌子在曲折楼梯的最深处,三面墙纸都贴了黑白字母。我请他选餐,他说:“全都要。”我说不可能,他把书包甩向桌子。

“你选能吃得完的,我请你吃。如果你吃不完,哪怕剩一口,所有的钱都要你花。”我说。

“我没有钱。”他瞪着我。

“你要自己做决定。”

我把手机推过去,他点了牛肉汉堡、可乐和薯条。于是我重新点了一份内容相当的儿童套餐。

他喊出声:“不要儿童套餐!”

“儿童套餐里有玩具。”

“那些算什么玩具。”

除了他点的食物,我又买了鸡翅鸡块冰淇淋若干。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

齐旭扬着手机,从层层叠叠的饮料和油脂中钻了出来。他坐到王优的身边,王优迅速将屁股往远处挪了挪。

他的出现让我始料未及,我的心霎时往下沉。我那么仔细地看了他的课表,知道他今天有课,刻意躲开他,怎么又会在这里碰见?

“我手机落这了,过来取,看见你俩在这坐着。”

“我下班路过学校,带他来吃东西。”我冷冷地说。

王优把包装纸捏得哗啦作响。我向他介绍齐旭,他阴笑着问我,不是男朋友么。我否认了。齐旭朝他做坏事似的挤挤眼,他不明所以,最后竟也跟着笑起来。

离桌位不远是儿童游乐区,充斥旺盛而幼稚的尖叫声,幼嫩皮肤与塑料滑梯摩擦出的刺耳噪音令我起鸡皮疙瘩。我让王优去玩,他斜勾着眼,嘬着腮帮子,把甜筒往嘴里吸。

“不过我猜你不会喜欢这么幼稚的游戏。”我马上补充道。他没吭声,用嘴唇将甜筒向下推,直到在桌上摊成浆糊。

“你在学校学习好吗?”我问。

“英语不好。”

“挨批评吗?”

“有的时候。”

“你爸妈对你成绩的要求高吗?”

王优戏谑地点点头。齐旭拍拍他的肩膀,起身去洗手间。待他走远,我便凑到王优跟前,小声说:“你和你爸关系怎么样?”

“好的时候是真好,不好的时候是真不好。”

“我也是,其实我有点怕你爸。”

“你不是他的小三么?”

“在他眼里,任何人都是小孩,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当回事。”

他今天头一次不含鄙视和警觉地正眼看我。我继续告诉他,后来我完成了一件王格川认为我完成不了的工作,他从此对我刮目相看。

“什么是刮目相看?”

“就是再也不会骂我,我做的事他都认为是对的。”

“你做了什么工作?”

我编造了一个简单的故事,听起来像小学生的演讲词,但很对王优的胃口,让他深信不疑。他的眼睛顿时涌上兴奋的光芒。

“你也想像我一样吗?你有没有平时不太能做到的事情?比如学会什么技能?游泳?弹琴?”我问。

“我都不会。”

“我小时候,总是学不会游泳。后来我们几个同学偷偷去海边,学会了以后再告诉爸妈,他们佩服得不得了。”

“这儿没有海。”

我狠狠捶了他胳膊一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又说了会儿话,齐旭回来了,我们便不再谈论如何让王格川对他“刮目相看”的办法。送他回到学校门口时,王优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我朝他扬了一下眉毛。他眨眨眼,走向他家的司机。

齐旭说,你们俩的关系这么好?

我说,我是真的关心他。

姑妈替我在家乡的一所大型培训机构谋了份教职,我紧锣密鼓地打包行李,在秋季来临之前搬回了家。

不久就传来了王优死亡的消息。消息称他与一个同学谎称学校踏青,却私自去水库游泳,没有半个小时就都溺水而亡了。一同出事的是那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我为她感到可惜。她挺可爱的,也挺傻的。

新闻铺天盖地,有一家媒体报道了一系列以痛惜儿童安全意识薄弱和讨伐父母老师失职的专题新闻,引起朋友圈的疯狂转发。我打开一篇文章,点击量已冲到50万。新同事问我对这件事怎么看,我说不了解。她向后仰着,上下打量我。半天,她问我:“这个孩子的父亲,以前是你的老板吧?”

“我这个小职员,根本见不到老板一面。”

夜不能寐好几天。我在黑暗中看着空白的墙,眼前出现的是那个扎马尾的小女孩。

王格川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我便请龚助代我向他表示哀悼。隔了一天,她才简短地回复一个“好”字。

周婧阳的婚礼定在十一月,直到十月初以伴娘身份参加婚礼彩排,我们才再次见面。此时距离上次相见已有好几个月,期间一直通过微信和电话联络。她对我回老家工作略抱遗憾,甚至可说是不满。她再三逼问我辞职的原因,我模棱两可的回答让她确信:仅仅是我和王格川的感情出了问题。

“他和龚助还有感情,我没法当第四者。”既然她这么想,我便坚持这么说。

周婧阳骂我傻得够可以,“起码要点儿好处再分手啊。”我说他儿子死了,他更不可能给我好处费。她想了想,问我是否跟益信的同事还有联系。

“我离开晷州后,和大家都没有联系了。连齐旭都没找我。”我想到前台的同事,口口声声让我别忘了她,但我一走,恐怕连我叫什么都忘了。她叫什么?我只知道她是“孙姐”。

周婧阳的眼睛瞪得老大:“谁?”

我忽地意识到我从未向她提及齐旭的名字。我们三人是初中同学,据我所知,自初三郑晓娟死后,周婧阳亦未曾和他说过话。

虽说这事并不重要,但她脸上的惊愕让我心生疑虑。她问我和齐旭从偶遇到这一年来交往的情况,我便简单陈述。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最后竟带有一丝怜悯的意味。我追问,她闭口不言,眉头紧锁。我愈发惶恐不安,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筋。

“到底怎么了,别卖关子。”我几乎吼出来。

“我觉得,你在培训班遇见他,并不是偶然。”

“为什么?”

“初三升初四那年暑假,他找到我,拜托我以后把你干了什么,去了哪里,和谁说过话,全都告诉他,但不许让你知道。他还有一个本子,专门记录你的行踪。一开始我不答应,但是,”周婧阳着急地说,“我以为他暗恋你,所以就照做了。我发誓,上高中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联系了。”

周婧阳在撒谎。她撒谎时的声音高八度,为了掩饰这个特征,她会特地降低音调,但随之的副作用是,说话速度会变得很慢,像一个小学生在念注音课文。

“他肯定不是暗恋我,不然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联系我。”我缓缓说。

“也许他放下了……”

“你就告诉我实话吧,我知道你在骗我。有什么不能和我说的呢?”

“我没有骗你。”

我“腾”地起身,拿起包就走。她深吸一口气,拉住我,把我按在椅子上。

“郑晓娟的死,他认为是你的原因。”周婧阳小心翼翼地说。

我的大脑仿佛缺血,手指冰凉却冒出薄薄的汗液。此时我的怒气全然不在齐旭身上,而直冲冲指向周婧阳。我如芒刺在背。

“我答应了齐旭不让你知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烦心,你别生气……”她小声说。

“不想让我烦心?你可真是个好朋友。”

“我是为了向他证明郑晓娟的死跟你无关。”

“你逗我呢?你为什么帮他?不就是因为你相信他的话吗?郑晓娟是自杀,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小点声……”

“你竟然帮他跟踪我。”

“只有初四那一年,之后我们再也没联系了。我那时候都太小,根本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说怎么初四大家都孤立我了,原来是齐旭在背后污蔑我。你都知道,对不对?你一直在我面前演戏,对不对?这次呢,是不是齐旭一直跟我到了晷州?其实你早就知道吧?”

“我不知道,真的。”

“周婧阳,一直欺负郑晓娟的人是你吧?诬陷她偷东西的人是你吧?让她下跪的人也是你吧?我有做过一点伤害过她的事吗?我有去向老师举报过你吗?怎么到头来我成了坏人?”

我们坐在酒店的大堂,二十分钟前刚与经理敲定婚宴的各部分细节。她的未婚夫来电,说五分钟之后来接我们。放下手机,周婧阳好像有话要说,却只盯着眼前空了的玻璃杯。

“你回答我,你是不是在害我?”

“尹宋,我们怎么对待郑晓娟,你不是也参与了吗?你敢说你从来没霸凌过她?”

“周婧阳,我一直以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你怎么不问我,齐旭为什么怀疑你害死了郑晓娟?”

我的喉头顿时塞住了。

“郑晓娟自杀前一晚,你和她在男生宿舍窗外说话。你们所有的对话,齐旭都听见了。”

我直勾勾地呆坐。

“你说,‘就算你去告诉老师,老师也没有办法。如果我是你,我就去死,因为死才是惩罚施暴者的最好方法。’”

我独坐在自己狭小的卧室里,回想过去的种种。齐旭的面容在我眼前模糊地摇晃,时隐时现。和他重遇的那一刻,他总是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些时候,他说过的话,开始有条有理地在我面前复现。

窗外滴着水的秋衣秋裤挂在生锈的防盗网下,薄木板破破烂烂地堆叠在空调机上方,家家户户的窗台都摆了似廉价塑料的多肉植物。我把头搁在窗台上,透过双层玻璃向上看。太阳在干冰样的天空中间散出少许微光,不刺眼,尚可直视。我目不转睛地望向边界模糊的太阳,不一会儿便目眩神移了。

上断头台。我突然想起母亲的话。我好像在断头台上。

我问自己一些问题,试着找到答案。有些问题很好解,比如为什么高中之后他就不再找周婧阳了?因为我和她在不同高中,连她也不能每时每刻待在我身边。他就这么放弃了?还是另寻他人做眼线?为什么在晷州又重新与我建立联系?

一些过往逐渐清晰起来,不需要多久我就想明白了。

我打电话给孙姐。电话里的声音急急火火:“忙,太忙了。”

“王董怎么样?”

“好久没出现了。警察有的时候来,问东问西的,全乱套了。”

“那我不多打扰你,只问你一件事。我离职时有个男生帮我搬东西,你说总觉得他是我男朋友,有什么理由吗?”

“说不上来,我甚至不确定见没见过他,可潜意识里总觉得他在追求你。那天你俩一齐出现,我自动认为你俩在一起了。”

“麻烦孙姐好好想想,是不是之前在哪里见过他。”

孙姐一面应着前台的访客,一面混沌不清地说她自从生了孩子,不仅记忆力差,还总对毫无根据的幻觉深信不疑。

“这就是产后抑郁症,新闻说百分之七十的产妇都有,小尹你要是生孩子……”

“你说过在我刚入职的时候,有个男生来打听过我,戴鸭舌帽和黑框……”

孙姐发出尖锐的叫声,吓了我一跳。

“就是他!是他!”

孙姐的声音因兴奋而震颤。她打发走了一个访客,看样子要跟我好好聊聊,但聊的都是些公司八卦,跟我没有丝毫关系。我只好抱歉地说:“对不起孙姐,我回头再跟你详谈。”就切断了通话。

接下来我找到李睿涵的联系方式。他的声音慵懒而沙哑,好像刚从睡梦中惊醒,我这才意识到时差有12个小时之多。

“你和齐旭到底怎么认识的?”我直奔主题。

“……什么?”

“你和齐旭,怎么认识的?跟我说实话。”

我听见他的呼吸停滞了,好像马上要被自己鼾声憋死。他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随即发出一声叹息。他说出了和周婧阳一模一样的理由。

“他主动来找我,说怀疑你跟初中一个同学的死亡有关,让我把你的行踪报给他。开始我不同意,但……”

“你跟我在一起就是为了监视我吗?”

“不是,我们在一起以后他才找到我。”

“但什么?”

“我说不上来,我只是,我现在很混乱……”

“好,那我来说。你跟我在一起并不是因为喜欢我。你喜欢我妈胜过喜欢我。你是个变态,和我妈一样,都是变态。你喜欢一个大很多岁的女人还不算,还要接近她的女儿。很好玩很过瘾是不是?当有人说我教唆杀人,你害怕了,你相信了,所以你帮齐旭监视我。对不起,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妈死的时候,你会想到我是不是‘故意’的,原来你信了齐旭那套鬼话。你真的以为我是个杀人犯吗?侦探小说看多了吧!”

听筒另一边的沉默仿佛有回声,在我耳边久久萦绕。我抑制不住地发泄,想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

“你送给我情侣表的那天,根本不是来找我的!你以为我去上英语班,你才来找她的!但你骗我,你骗我。”

不知过了多久,恐惧缓缓向我涌来。声音从听筒里缓缓传来:“你终于承认你早就知道了。”

我马上挂断电话,将手机狠狠扔在床上。

两天后我在一个潮湿的黄昏接到齐旭的电话,他说他回来了,马上要见我。

我刚下班,站在公司楼下。没等他说完,我就挂断电话。接着收到他的微信:“别回家,到海边来找我。”

海边的风大到令人站不住脚,涨潮了,海水的面积扩了一圈。水里没有人,但有一只漂浮的蓝色救生圈,也许是哪个被父母打骂回家的孩子扔下的。救生圈离我们时近时远,缓缓移动到脚下,像完成了一场艰难的征程。

齐旭踩进浅水区,捡起它说:“有救生圈就不会淹死了。”

他低下头,专心整理皱巴巴的救生圈。他把气都压出来,然后叠成一个小块,装进外套的口袋里。

“他们都告诉我了。”许久他回到岸上,望着海面上的风筝说。

“谁?”

“周婧阳和李睿涵说你已经知道了。”

“对。”

“我知道郑晓娟因为你而死,可我向班主任报告,她说没有证据,还不许我跟任何人说。”

“所以你就耿耿于怀?她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姐姐。我爸爸进城前和郑晓娟的妈妈是夫妻,他进城后跟我妈相爱了,要和郑晓娟的妈妈离婚。当时她已经怀孕了,却也答应了。后来她改嫁,郑晓娟随新爸爸姓。有一天她妈妈找过来,希望我爸帮忙让她来城市里上学,她就来了。谁都不待见她。你看,她明明有爸有妈,却孤苦无依。”

我一言不发。

“一开始我很怕同学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但渐渐地,我发现她很善良,又胆小,从来不给我造成任何麻烦。班里同学都欺负她,她从来不找我这个班长弟弟告状。我开始同情她,关心她,有意无意地真把她当姐姐,但我做不到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我掉进湖里那次,她明明离我很远,却一眼就看见了,冲过去救了我。当时我想,我干脆和她一起回班级里,公开我们是姐弟。她却说,这样大家也会来欺负我,因为我有一个……肮脏的,贫穷的姐姐。从那以后我下了好多决心:等到我拿奖学金就给她买好衣服,等到放假就拉着她去我家吃饭,等到毕业聚餐我就向所有人宣布,等到我大学了就和她一起去新城市……然后她就死了。你杀了她。”

“我没有杀她,你误会我了。我在班里也没有欺负她。”我机械地说。

“我一直在找证据,找不到。你把一切都表现得太好了,成绩好,为人友好,在老师面前听话,家庭幸福,没有害死郑晓娟的动机。我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你本性是邪恶的,你以害死郑晓娟为乐。我想现在再追问你的动机是什么,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你就不会承认,对吧?”

“因此你找周婧阳跟踪我?”

“我猜你还会再害人,因为人的本性不会改变。所以我找到她,没想到她跟我有同感,答应帮我。尹宋,你真的太棒了,你的演技天衣无缝,你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

“李睿涵呢?”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你的男朋友,当我看到他和你母亲单独出去,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所以私下联系了他。他不相信我的话,可是答应帮我监视你。也许是太喜欢你妈妈了……”

“可笑。齐旭你怎么不去当编剧。”

“我和李睿涵都认为,你早就知道他和你母亲的关系。我更加怀疑,你所营造的幸福家庭都是假象。于是我到处打听,发现你可以拿最佳女主角了。你母亲在房地产公司工作时曾与老板有染——就是李睿涵的父亲——时隔多年又与李睿涵交往。你爸除了吵架和冷战,什么也不做,不离婚,也管不了她,后来他也出轨。你的家庭一点也不幸福。我想你营造这样一种假象,一定有原因,但我暂时想不明白。一直到大学,我还在挣扎,通过你周围的人观察你。但你好像金盆洗手了,表现得越来越无辜。要不是你来了晷州,我可能永远不会主动接近你。巧的是你在培训班发现了我。我,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要找到证据……”

“齐旭,你是个疯子。”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你有臆想症。我很关心郑晓娟,我没有说过让她去死的话。我知道你在套我的话,你在录音。你是个神经病。”

我起身离开了他。

“说到录音。”他叫住我,拿出手机,从中发出的声音令我汗毛倒竖。

是我与王优在麦当劳的对话。

“……我小时候,总是学不会游泳。后来我们几个同学偷偷去海边,学会了以后再告诉爸妈,他们佩服得不得了。”

“这儿没有海。”

“不一定非去海边,晷州有水库。”

“可以去游泳馆吗?”

“你有钱请教练吗?”

“我妈妈有钱。”

“你家长花钱让你去学,还算什么惊喜,一旦学不会,你爸会更生气。就要自己偷偷去水库里学,学会了再告诉家长。”

“可我不能自己出去玩。”

“你可以……算了,你还是小孩子,我不能教坏你。方法很简单,算了……”

“我不是小孩,你告诉我。”

“这是一个秘密,你发誓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发誓。”

“告诉你爸妈学校有踏青活动,集体坐大巴。等你家司机走了以后,你再偷偷坐公交车去水库那里。简单吧?”

“我懂了。”

“记住,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说是我教给你的。一旦别人知道了,尤其你爸妈,他们会觉得你听了别人的话,你爸爸反而更看不起你。”

“我知道了。”

齐旭关掉手机,默不作声。

我如鲠在喉。大约过了一分钟,我转过去,问他是什么意思。

他说这段录音已经交给公安局了。

“警察应该正往你家去。”

恐惧像枝蔓一样爬遍我的全身,紧缩,让我喘不过气。

“一段偷录的录音能说明什么?你不要瞎说!是他自己意外溺的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你害死了两个儿童!”

我的确没想到这一点:王优不会单独去游泳的。那个小女孩太可惜了。

“跟我没有关系。我很喜欢王格川,我不会杀他儿子。”

两辆警车沿着海岸从远处驶来。

“你根本不爱王格川。你只是在塑造一种人畜无害的形象,一旦东窗事发了,你就能有狡辩的理由。”齐旭眯着眼,锐利的目光在我身后扫视。

我打了他一巴掌。半晌,他摸了摸脸说:“被我说中了?”

“你知不知道王格川对我做了什么?他逼我当情人,逼我去陪客户过夜,还有他老婆,还有龚心怡。他们都利用我,给我下套。我才是受害者。”

“是你自己的问题,”他闭上眼睛摇摇头,“你可以不和王格川在一起,是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你塑造的形象全是假的,如果我早点察觉,郑晓娟就不用死。”

“我拒绝过他!可他不给我工作,还逼我辞职。”

“你害死王优是为了工作吗?”他步步逼近,“你是为了报复!是你内心的邪恶让你做出这个选择。”

“真可笑。你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你懂我在职场上要遭受什么吗?”

他似乎马上要伸手掐我的脖子,但随即克制住了。他深深地呼了口气。

“你不要本末倒置。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我杀人?那你呢?”

他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在撒谎,”我说,“你一直在撒谎。你说你在寻找证据,那是假的。你在制造证据。你好几次都在诱导我。在洞岛,是你暗示我不会游泳可能会溺死。那段录音,你明明录下来了,听见了。你怎么不制止王优呢?杀人的是你,是我被你利用了。小莞呢?她可以作证。”

“你不能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当时并不知情,录音只是凑巧。”他突然小声起来。

警车在沙滩口停下,两名警察向我奔来。

“你撒谎!是你跟踪我和王优,是你特意录下来的!你巴不得王优死,这样就可以坐实我做的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面部微微抽动,似笑非笑地后退了两步。

我开始没命奔跑,慌不择路,越过海岸向海里冲。

“你撒谎……你和周婧阳是一起的,她也一直在害我……她让我答应王格川……你是个变态,李睿涵也是变态,周婧阳也是变态……”我回头看,齐旭一瘸一拐跟过来,他的声音在我身后飘渺不定,好似从天边传来,带着回响。他说,你不能把责任都推在别人身上。

我无意自杀,因此在微凉的海水浸至大腿时,我的身体和思绪自动静止下来。几乎是同时,两双手抓紧我的胳膊,将我拖回了岸边。

我的腿不听使唤,哆哆嗦嗦任凭警察将我带上车。

我要交代些什么?

我在审讯室坐了许久,门终于开了,进来两个警察,一个二十来岁,一个四十来岁。他们坐下,打开电脑和文件夹。

中年警察问我诸如姓名年龄这些基本问题,我一一答了。又问有没有要供述的犯罪事实,我摇了摇头。

“说话。”

“没有。我能打电话吗?”

“不能。”

然后他问我九月四日那天的活动,我说不记得了。想必他早料到我会这么说,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波澜。我以为接下来他会问我录音的事情,或者跟王格川的关系。我决定按照事情呈现出的表象那样回答,我会告诉他我那么爱王格川,不会伤害他儿子。我会说那段录音是剪辑过的,明明是王优向我寻求帮助,即使我的回答造成他死亡,也是我无意的。

但警察的问题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迫使我回忆起几年前的时光,那时我还跟李睿涵在一起。他问出了跟李睿涵几乎一样的问题。

他问我父母去世的那天中午,液化气是谁开的。

“我妈。”

“林惠文女士从2005年2月份开始遵医嘱服用阿普唑仑片,医生在2006年1月停止开处方。但是在2006年2月至5月,有人拿伪造的处方分别去不同药房购买阿普唑仑片,这个人是不是你?”

“是我。但处方是医生开的。”

“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伪造了处方?”

“没有。”

警察打开一个文件袋,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立到我眼前。我的恐慌开始发作,在脑中快速理清现实。这张七八年前的处方单为什么会在警察手里?接着我想明白了:那场火灾后房屋修缮好,我搬回去的那几天,是李睿涵在家里东翻西找。一定是他把处方单给了齐旭,齐旭又交给了警察。

“你仔细看看,不是你伪造的吗?我们找到了当年的医生,她证实这个处方单是伪造的。”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妈伪造的。”

“在此之前一直是林惠文去拿药,为什么伪造处方单后改为你去拿了?”

“不知道,早忘了。”

“有邻居称林惠文和尹海死亡前一个月左右,也就是2006年5月,林惠文曾突发呕吐、失禁、休克症状,经抢救恢复意识。我们询问了当年急诊室的医生,她说血液数据显示林惠文服用了大量阿普唑仑。但这次急救并没有就诊记录。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可能是我妈误服。”

“林惠文经常做饭吗?”

“经常。”

“那为什么她会犯一边炖汤一边吃安眠药睡觉这种错误?”

“你到底要说什么?一定要翻出我几年前的伤心事吗?”

“几年前,所有人都认为林惠文和尹海的死是意外,没对细节进行调查。但是现在我怀疑有隐情,想听听我的想法吗?”

“有证据就说,没证据就别乱指控。”

“你知道你的母亲林惠文和你当时的男朋友李睿涵有不正当关系,起了杀害她的念头。在林惠文停止服用阿普唑仑后,你伪造处方单获取大量药物,并用某种方式让她服下,但由于她有一年的药物史,体内产生抗性,因此未致死。她知道是你下的药,为了保护你,她才托关系将就诊记录删除。2006年5月19日,你在饭菜里下了安定片,让你父母熟睡后,打开了液化气。或许你本想制造煤气中毒的意外,结果起了大火。我询问过李睿涵,他说你一直不承认很早就知道他和林惠文的关系。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我帮你回答吧。你思考得很周全,知道要装作没有杀人动机。”

我又听见心脏敲打着胸腔产生的响亮的回声。有好一阵,我以为他在我身体里安了一个扩音喇叭,我所有器官和血管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有一瞬间我出现了幻觉,以为我正在使用测谎仪,但我低下头,没有看到任何机器和电线。我这才稍稍放心。我问他有证据么。他说没有。这算污蔑么。他没有回答。

有指甲在门上拼命地划。“咚咚”撞击的声音。年轻警察走过去,一开门,王夫人凄厉的声音就刺了进来。门一关上,声音就消失了。

“对我刚才说的,你有要补充的吗?”

“我对你编造的故事没有兴趣。”

“那就谈谈王优吧。”

“你觉不觉得,根本没有完全无辜的人?”我突然反问道。

他瞪起眼。

“每个人都有私心,都在伤害别人,然后假装自己是无辜的。即使意识到伤害了别人,想方设法补偿,也会用自己的一套理论来开脱。这是极度的自恋,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自恋。比如强迫和女性发生关系,用钱来补偿对方,但心里认为只要接受了钱,女性就算是自愿的。在你刚刚的故事里,母亲原谅了女儿,自认为是补偿,实则是被自己虚假的宽容所感动。还有的人,自诩是正义使者,实际为了惩罚别人不惜亲自诱导他人犯罪。你呢,破案是为了正义么?我看是为了升职加薪吧。如果你刚刚的故事是真的,那么当年负责调查的警察就玩忽职守了,他更不是无辜的。如果你想给我定罪,只有这段偷录的录音,和一张七八年前的处方单是不够的,你还要制造伪证呢。一环扣一环,谁都不是无辜的。”

他笑了起来,说:“你杀人是为了报复这些假装无辜的、有私心的人?”

“我没有杀人,信不信由你。”

“那你为什么去找王优,给他玩具,请他吃饭?”

“我说过了,因为我很喜欢他。我喜欢王格川,我想他离婚娶我,那我自然要与王优搞好关系。”

“你现在说的一切都在增加你的刑事责任。”

“那我先问你,刚刚你编的那些故事,符合程序吗?录音了吗?做了笔录吗?你不是在诱导我说出不符合事实的口供吗?”

他的笑容顿时收敛,青筋在太阳穴上暴露。他猛地起身,呼出一口气。我把目光转向青年警察,等待他下一轮审问。

他亲切许多,问我渴不渴、饿不饿。我拒绝了,心中盘算该怎么对付他。但他没有再问我问题,只是让我阅读笔录,然后签上字。我仔细看了,问他怎么不把我刚刚说的话全写上。他没有回答,抽走纸笔,离开了。

门关上,我独自瘫在座位上,眼泪开始无止尽地往地上淌。如果不出意外,那些证据是远不足给我定罪的。

我感到一种恶狠狠的痛苦。

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正在中国南方的一个内陆城市养伤。恕我不能告诉你这个城市的真实名字和位置,因为我随时有生命危险。

我的左腿于上周刚完成第六次手术,医生费力保住了我的小腿。同时我还失去了左肾。

我是在出公安局后的第十天遭到袭击的。一辆车飞速向我撞来。我从空中摔到地上后,一把刀刺进了我的左肾。多亏姑妈及时赶来,把我从鬼门关那头拉了回来。本打算去美国疗伤,但由于限制出境,我被姑妈转移到南方,这里有还不错的医院和疗养院。

从那之后姑妈没有再跟我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来看过我。尽管她担负起我的全部费用,还为我请了一个看护。

奶奶心脏病发去世了,我从此失去了与过往所有的联系。周婧阳和齐旭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人生中一样,无踪无影。我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面对陌生的人群,麻木冷漠,百无聊赖。

有件事希望你们能帮我注意一下。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请帮我调查我的看护。因为前几天我在假寐时,听见她对着电话叫了一声“王董”。我赶紧联系了姑妈,但她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

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现在我时常出现幻觉。那场车祸在我脑子里留下大量瘀血和积水,血管壁上的斑块逐渐增多,导致我总是头疼和突发性昏厥。

幻觉又来了。我的看护拿了一个针管进来,往我的吊针里注射什么东西。我想问她在干什么,但眼睛睁不开,头痛欲裂。

你们可以不相信我的话,因为谎撒得太多,我自己都不知该怎么圆。

我先睡了。

—完—

更多精彩内容请移步微信公众号 “戏局onStage”

作者 | 阿车 编辑 | 卡罗琳

原文链接:《各执一词的我们,都是自己故事中的无辜者 | 沉入海底(下)》

本文图文版权均归属网易文创人间工作室,未经授权,请勿转载。

赞(0)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笑话哦 » 各执一词的我们,都是自己故事中的无辜者 - 沉入海底(下)

评论 抢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