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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即位之初,广征天下奇才。
这一天,他收到一份特别的求职信,信中写道:
“……臣朔年二十二,长九尺三寸,目若悬珠,齿若编贝,勇若孟贲,捷若庆忌,廉若鲍叔,信若尾生。若此,可以为天子大臣矣……”
哥们儿今年二十二岁,身高一米九四,眼睛如珠子般熠熠发光,牙齿洁白整齐,像串在一起的贝壳。要说综合素质,更没得说——像孟贲一样勇敢,像庆忌一样敏捷,像鲍叔牙一样廉明,像尾生一样守信。像我这样的人才,当个一品大员没什么问题吧?
武帝边看边皱眉:“谁啊这?好大的口气!”
有臣回答:“这小子叫东方朔,字曼倩,平原郡厌次县人。有点儿小聪明,狂得没边儿……”
武帝乐了:“是吗?我就喜欢这狂的,叫他来面试吧!”
东方朔来了。
武帝一看,果然气宇轩昂,神采不凡。
“你叫东方朔?”
“嗯嗯。”
“别人都说你狂。”
“一般吧。”
“据说真正的狂人都远离尘世。”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
“说得好!那你有什么本事?”
“四书五经,无一不知;天文地理,无一不晓;兵书战策,烂熟于胸;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我还会:猜谜语、讲笑话、说相声、写论文、做演讲、搞辩论……”
“行了行了,这些就够了。你留下吧!”
其实,还有一样本事东方朔没说:偷东西。
这方面,小伙子是骨灰级的人物,并因此被拉去做了小偷这一行当的祖师爷。开始,武帝对此一无所知,谁会想到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好这口儿呢?直到有一天,武帝过生日,王母娘娘来捧场,谜底才被揭开。
当时,王母带来了七个桃子,给了武帝五个,告诉他:这种桃子三千年成熟一次。又指了指武帝身边的东方朔:这小子,偷了我三回!
这句话非常有搞头:
1.东方朔是神仙下界,若不然,哪会有机会偷王母的桃子?
2.东方朔善于偷东西。蟠桃园,也不是说进就进的,能成功偷三次,本事非同寻常。要知道,当年齐天大圣也不过是监守自盗。
3.东方朔和领导们的关系处得不错。曾记否,那两个被贬下界的取经人?一个身为卷帘大将,不过打碎了琉璃盏;一个响当当的天篷元帅,只是和嫦娥说了两句掏心窝子的话。东方朔三次偷桃,属于累犯,天庭能既往不咎,多大的面子。
4.东方朔年纪不小了,偷桃三次,寿命就是九千年打底儿。
后来,孙悟空推倒人参果树,到方丈仙山找东华帝君寻仙方,遇到了东方朔,还拿这件事奚落他:
“这个小贼在这里哩!帝君处没有桃子你偷吃!”
东方朔回敬:
“老贼,你来这里怎的?我师父没有仙丹你偷吃。”
玩笑之中,颇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味道。
东方朔的才华不是吹的,看似小聪明,内核是真才实学。诙谐的言语中不乏真知灼见,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是忧国忧民的情怀。
在史书上,这样的例子不少。
比如有一次,武帝又斋戒又沐浴,派了几十个童男童女,搞了几瓶“君山不死酒”。他让厨房准备了几个硬菜,正要好好喝一顿,转首变神仙。有人告诉他:仙酒让东方朔喝光了!
武帝大怒,叫来东方朔,就要砍他的脑袋。
东方朔嘻嘻一笑:“陛下,如果真是不死酒,你杀我我也不会死;如果我死了,那酒就是假的。”武帝想了一个多小时,豁然开朗,大笑着把他放了。
还有一次,武帝的宠物鹿让人杀了。捉到凶手,武帝批示:死刑,立即执行!
大臣们也跟着喊:草菅鹿命,天理难容!
只有东方朔一言不发。
武帝看了看他:
“东方朔,你什么意见?”
东方朔显得很严肃:
“陛下,这人罪大恶极,不但该杀,而且应该连杀三次。一、他诱使皇上因为一头鹿而杀了一个人;二、让皇上承担重鹿轻人的骂名;三、如果匈奴打过来,鹿可以到前线杀敌,现在鹿死了,人也死了,谁去保家卫国?太该杀了!”
武帝是聪明人,怎么会听不出弦外之音,何况,自己的决定又是那么荒谬,于是下令释放了凶手。
人怕出名猪怕壮,东方朔才华盖世,受到皇帝的宠信,无形中得罪了一大批人。
有人当面诘难他:
“东方先生能言善辩,海内无双,我们十分佩服。可是,想当年和您差不多的苏秦、张仪都当上了大官。你为什么还是一个小侍郎呢?这实在让人难以理解呀。”
东方朔一笑:
“这很简单——时代不同了。张仪和苏秦生活的年代,群雄割据,诸侯争霸,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所以人才受到格外重视,他们两位受到重用,没什么好奇怪的。而现在,我们大汉帝国人主英明,天下一统,国泰民安,只要制定好法律和法规就行了。要是张仪、苏秦放到现在,恐怕连个侍郎都当不上呢!”
东方朔所言,有一定道理,最牛的是,不好辩驳——你敢说现在的皇帝不英明,国家不兴旺?但是,大家的确说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位经天纬地的才子,并没有受到重用。
武帝固然欣赏他、宠信他、肯定他,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发挥他的娱乐功能,谈天说地,解疑答难,陶冶情操。莫说是一品大员,连个三品都没混上。
我喜欢这样理解:能臣常有(如主父偃、董仲舒、汲黯、霍光),良将亦常有(如卫青、霍去病、李广),而东方朔不常有。既然活儿有人干,又何必让东方朔蹚那趟浑水?
留一个开心果在身边,不是很好吗?
武帝喜欢东方朔,有很多原因,其中一点是:他们都喜欢修道。而且,后者已经学有所成。所以,喜欢中,又掺杂了一些敬仰。他或许是想通过东方朔,打开那一扇扇神秘的大门,最终,达到他梦想中的世界。
这一天,武帝又冒出了一个想法,他问东方朔:“我能长生不老吗?”
“当然能。王母不是和你说了嘛,不但不会死,而且还能成仙。”
武帝接着逗:“我想让我喜欢的人也长生不老,你有没有办法?”
东方朔想了想:“没问题。没事多吃药。”
“吃什么好呢?”
“东北有灵芝草,西南有春生的鱼,吃了都可以长生不老。”
“忽悠!你怎么知道有灵芝草?”
“我敢忽悠您嘛!这是有证据的。那一年,太阳神鸟想下界吃灵芝草,被羲和氏发现,于是用双手捂住了它的眼睛,让它飞下来。因为鸟兽吃了灵芝草,身体就会发麻。”
武帝:“你吃过吗?”
东方朔:“吃过。我小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掉进了井里,好几十年没上去。后来,出现一个人,带着我去找灵芝草。途中有一条红水河,深不见底。这人脱下一只鞋变成船,帮我渡过去,吃到了灵芝草。味道不错。”
“这个人是哪来的?”
“不知道,反正是另外一个国家。他们的席子用珍珠白玉串成的,帐幕是五彩的云霞,墨玉雕成的枕头上刻着日月云雷的图案。他们管这种枕头叫镂空枕,也叫玄雕枕。那褥子,叫柔毫水藻褥,上面闪着光,又轻又软,躺上去凉丝丝的,只有在夏天才能使用。”
这样的人才,不写童话真是可惜了。
简直是中国的安徒生。
真的假的不说,起码听着新鲜,还能发展想象力。武帝很喜欢这些奇谈怪论的段子,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儿。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放下一切,赢来轻松一刻。
累了,困了,找东方朔。